【和纪】三个段子
一．满语梗
纪晓岚不会说满语。一是他出生的时候满族人已经被汉化了，汉人不需学满语。二是他年轻的时候没有学，后来年纪大了不复少年记忆，就更学不好了。
有一次君臣三人微服私访，走了老半天才找了个偏僻的茶店坐了下来。纪晓岚见和珅一味谄媚，忍不住说话损他几句。和珅吃瘪，但说又说不过那铁齿铜牙，屁股总算坐稳了。
又干坐了许久，店家才送来两个馒头。三个人两个馒头可怎么吃法？和珅与皇上正犹豫着，却是老纪的手，毫不客气地伸过来，拿一个，咬一口，动作一气呵成。
“嘿纪晓岚！万岁爷都没吃你倒是先吃上了，有没有点为人臣的样子啊！没见这儿少了一个吗！”和珅气得立马蹦哒起来。
“纪晓岚你！...真是一点都不把朕放在眼里！你枉为人臣！”乾隆用扇子把木桌敲得梆梆响。
纪晓岚停止嘴里的咀嚼，煞是无辜地瞧着两个吹胡子瞪眼的人，然后又理直气壮地说，“我看了呀，我一个万岁爷一个，不是正好吗？”
和珅一个箭步跨到纪昀身边，弯着腰朝他耳边大声喊冤，“正好...正好你个头！合着我就不要吃啦？我就活该饿着？”转头向乾隆时又把脸皱成一团，拼命做出伤心样子，“万岁爷您看纪晓岚其心歹毒啊，他想饿死奴才...”
纪晓岚一把推开身边的和珅，挖挖耳朵，给自己倒了杯水就着干馒头，“和大人呐，您是饿不着滴，您自身就是个香饽饽，怎么会饿着呢？”纪晓岚抬眼望他，似笑非笑、话里有话的样子让和珅登时消了气焰。
空气安静下来，老纪和三爷都貌似认真地啃着馒头。
和珅突然朝皇上嘀咕了一句话，纪晓岚以为自己没听清。但皇上回了一句后，纪晓岚才意识到，哦这俩人开始说满语了。
越说越起劲，说完以后还揶揄地望着他，“老纪，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吗。”
纪晓岚擦擦嘴，满不在乎的样子，“听懂了，说我纪晓岚的坏话呢。”
“嘿！”那边君臣对视一眼，乾隆是又喜又气，“不愧是第一才子啊，朕的家乡话你也精通？”
纪晓岚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。
心里暗笑，我不会，但老纪我聪明啊。
纪晓岚再次听俩人说起满语，是在金銮殿上。三人原本是闲聊，而纪晓岚一心为民的慷慨激昂又压着皇上的私欲让他不舒服了。
纪晓岚跪在地上，心里起了一股劲儿，这股劲每次都会在顶撞圣上时出现，且一次强过一次。
这一次，这股劲居然驱使着他磕了头。相识二十载，他极少如此恭敬地向人皇磕过头，他的文人傲骨此时被悲壮的情绪碾压着，额头重嗑在地面上，发出一声闷响。
真疼。
他听见旁边站着的和珅和他同时倒吸了一口气。
和珅心里叹了口气，用满语轻声向皇上说话，而皇上余怒未消，声音洪亮冲出殿堂。几回合后，皇上却不说话了。
然后皇上叫纪晓岚起来，看上去还很是别扭，但言辞中不再怪罪。
哟，那这和珅刚刚是在雪中送炭？
纪晓岚望去和珅时，和珅正盯着他额头上的肿块。
于是纪晓岚退下的时候，特地向和珅作了个揖。
“和珅你刚刚为什么突然用满语和朕说话？”
“回万岁爷，免得纪晓岚听见我为他求情后翘尾巴。”
“和珅你糊涂，纪晓岚也会满语啊。”
“哎哟！臣给忘了。”
话虽说得惋惜，和珅却似全无遗憾之意，他浅笑着抬眼去望，那人正好在转角处消失。
这个纪晓岚啊……
二．真心
和珅被摘取了顶戴，剥去了一品官服，只一身素衣被结结实实地绑着。他被押去柴市后跪着不知有多久了，膝盖早没有了直觉，粗绳又将手腕勒出了血，混在了大雨之中被冲刷得不留痕迹。
和珅眼睛都睁不开，心里的火也被这场倾盆大雨浇灭不少，他脑子突然想着，“待我的头被砍下，颈口流出的血都来不及淌到地面。没想到我权倾一生，最后什么都留不下。”然后自嘲地笑了笑。
风是凄风，雨是苦雨，吹打在身上，倒也并不觉得那么寒。
有人冒着雨，一步步踏上台阶，走到他的面前。
是纪晓岚。
和珅的心头火突然又迸发出来了。他猛地抬头，硬是睁开了眼睛望向纪晓岚，他听见自己咬牙切齿，“纪晓岚…我平时真心待你，你却非要置我于死地…不惜编排罪名诬陷我！！纪晓岚你没有心吗！”最后一句和珅吼了出来。
而纪晓岚只是站着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他的朝服被暴雨浸透染成了深色，但怎么也还是比跪着的和珅光鲜很多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他才开口，“和珅啊，这里就你我二人，不必再装了”，他顿了顿，语气也有点狠，“你早该知道会有今天。你为了敛财开价卖官，为了私利断送科考，为了排除异己血染三族！你手上多少人命…”还没说完，和珅就不耐烦打断了他，“我的钱大多是做生意得来的，这你可以翻我的账本。下面的人笼络我，那我叫他们杀人放火了吗？科举考落选那就换条路子啊，我和珅自己当年也不是天子门生。你说我歹毒，可我害过你了吗纪晓岚？你怎么还有脸来这儿数我的‘罪名’，满朝文武，你是最没有资格的！”
纪晓岚又不说话，但和珅隐约听到他一声不以为然的嗤笑。和珅再次抬眼望他，近乎执拗得凝视着他，尽管大雨砸得他眼睛生疼，但他此刻非要看到纪晓岚的脸不可。
然后透过了可恶的雨，他终于看见了政敌的表情——纪晓岚面色肃然，八风不动，眼底似潭水般平静，还带有一分怜悯，两分嘲弄。
和珅心底终于浮起了细细绵绵的恨，像是被压抑了太久，一下子钻皮出羽，恨不能现在就提剑杀了面前人。
但他抑下了杀心，反而开始讨好般地开口，“纪先生，纪大学士，您饶我一命好不好。这么多年的同僚了，大家知根知底，何况年轻时更是相互欣赏，渊源颇深…您就和皇上求个情吧。大恩大德，和某没齿难忘！”说完他给纪晓岚磕了个头，头砸在地上时方觉这雨确实太寒冷刺骨。他迅速抬起腰背去看纪晓岚的表情，纪晓岚似乎有一刻的动摇，但他更为坚定地摇了摇头，且侧着身似乎要走。
和珅气得浑身发抖，不知何来的力气挣开了禁锢，也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利剑。他不假思索，就要往那人刺去。刹那间一阵狂风吹得和珅动弹不得，柴市刑场气象万千、波云诡谲，竟突然从暴雨变成一个大晴天。
而他的剑锋离纪晓岚的胸口只有毫厘之差了。
“和大人！”他听见纪晓岚惊慌的声音，手上顿了顿。
“和珅！我是晓岚啊！”这么亲昵的叫唤实在已经是太遥远的记忆了。和珅不得不认真去看他一眼。却看到了纪晓岚更为年轻的模样，那人眼睛亮晶晶的，见和珅似乎恢复清明，指了指剑，有些委屈的看着和珅。
那身素衣白裳，和珅一眼就看出这是初见时期的纪晓岚。
但和珅已经身心俱疲，心中没有一丝喜悦，他紧了紧握剑的手，最后还是狠狠把剑插进地上。
那个年轻的纪晓岚怎么预料得到后面的世事变故，他担心地看了眼和珅的脸色，“你怎么了？”
和珅刻意不去看纪晓岚的眼，只说刚刚做了个恶梦，醒来分不清梦与现实。他无心与纪晓岚虚情假意，自顾自地告了辞就想走。但纪晓岚拉了他一把，盯着他一字一句说到，“和珅，有何困难一定要来找我，晓岚一定尽力。”虽然和珅仕途一路平步青云，但那时候的纪晓岚官位要比初进官场的和珅高不少。
和珅心里冷笑——我刚刚可是磕破了头求你。僵持了一会儿，他才敷衍地露出了笑，“有劳晓岚牵挂，有事一定相告。”他无意地抬头，又不期然撞进了纪晓岚的眸子。里面清清楚楚写着担心，明明白白的是和珅功成名就高处不胜寒时回首想找也找不到的——纪晓岚的真心。
他看着眼前的纪晓岚，再使劲回忆了一下记忆深处的纪晓岚，确实这时候的纪晓岚是剖出了心来给他看的。他天真得像个孩子，对所有人都是温和信任的，对和珅尤其看重和喜欢。
和珅闭了眼，复杂情绪汾涌上心头，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喟叹，终于还是不回头地走了。他自个儿走出了梦境，把那个与他心意相通的纪晓岚留在了其中。
和珅睁眼醒来后坐起身，冷汗附在里衣上很不清爽。他心里想，白天还在思索收集了纪晓岚反书的证据后该怎么对他，晚上就做这种梦。
但这梦点醒了他——看来这人是留不得了。不杀他，日后一旦我失足了，他一定落井下石。
只是…和珅擦了擦糊在眼睛边上的汗，怎么后来又梦到了年轻的纪晓岚。想到这个，和珅又有点感慨。
阴谋心术，铲除异己，左右逢源，位高权重，他只用一个十年就走到这个一人之下的位置，把心磨练得比石头还硬，谈笑中杀人，吝于说感情。做过多少肮脏的事他都不后悔，只是有点可惜，那个笑得开怀，一身明朗，意气风发的纪晓岚连着他的真心，都不肯再给和珅看了。
只是可惜而已，我也不是非要不可。和珅重新躺了下去，心里补充到。他闭上眼开始想着如何给纪晓岚安置罪名，断送自己唯一的一点不舍。
三．坐石头梗
纪晓岚今天照旧五更的蒙蒙天起床，他收拾收拾了衣服，简单塞了个白馒头在嘴里，带上烟袋就往外面走。
“先生！你怎么不穿朝服就要走了？老糊涂了吧！”
“啊，先生今个儿不上朝，出去给你们买好吃的。”
“好的先生！我要吃热豆腐脑，杏儿爱吃蜜饯。”
“得嘞。”
纪晓岚缓慢地走在冷清的街道，他并没有什么目的，只是顺着路走。道路是通向城西的，他就打算腿着去城西。
走了段不长不短的时光后，街上热闹起来，路边各式早点应有尽有。纪晓岚突然想起来早上答应小月的事，他想去找豆腐脑，却先被桂花香吸引。
“老板，给我来一两的桂花糕。”小月爱吃。
“好嘞，咱还卖桂花酒，您也来一壶吗？”唔，闻着也香，现在正好是桂花的节令，取新鲜材料酿造，一年之中此时尝着最美。
“也来一壶吧。”纪晓岚说，脑中忽然闪过以前和谁一起把盏桂花酒的场景。但他此时不愿思考。
取了桂花糕和桂花酒之后，纪晓岚又走了几步路买了蜜饯。想着热豆腐脑怎么着也得回去的时候再买，不然凉了不好吃。
纪大烟袋点上了烟，继续走着旧路。
走到城西的太平湖时，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。
纪晓岚想着岁月不饶人，就随意找着块石头坐下，揉起自己泛酸的小腿。他望着湖抽着烟，觉得好不无聊又拿过酒来。打开了口就举着个大壶喝，样子很是豪气。
要是有路人走过，只会当他是家住在周围的酒鬼，浪费了大好时光只晓得嗜酒如命。
哪里会晓得他是从一品大学士，铁齿铜牙的纪晓岚。
但他宁愿此刻只是个百无聊赖的酒徒。
“纪晓岚！”远处突然有人喊他名字，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个胖子，听着脚步声他还要跑过来。
“和大人！”纪晓岚没有看他，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口。这酒可真甜啊！“纪晓岚又不是要投湖自尽，您那么紧张干吗。”
“我这不怕你想不开，扑通一声扎进去，我可要被万岁爷怪罪的。”
见纪晓岚没搭话，和珅自个儿说了下去，“今个儿见你没上早朝，万岁爷叫我来问问你。”
“嚯，那和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啊，这是算准了纪某在此地啊。”纪晓岚抬眼看了他一眼。
“那可不，你一生气就往这儿跑！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一...就往这儿跑？！”
和珅撇了撇嘴，“猜的。”
纪晓岚懒得戳穿他，还想喝酒却被和珅夺下。
“哟！桂花酒！我们家桂花酒多的是呢，纪大人要来，饭菜没有，桂花酒管够！”
纪晓岚看和珅笑得眉眼弯弯，感到莫名其妙。
和珅没顾纪晓岚的眼刀喝下一口，咂了咂嘴，面容柔和了下来。他的视线没有落在一个具体物什上，却很有神——像是在打破时间的不可逆而看往过去“和某喝的第一口桂花酒就是与纪大人一起喝的，记得吗？二十年前我还是一介寒士，纪大人请我去府上一叙，招待的是桂花酒......现在我进你们家门连茶都不给我喝一口，我说老纪你真是越活越抠了啊！”
“和珅，你也敢提当年？我权当是两个人了。”
和珅耸耸肩，似乎毫不在意。他一屁股把纪晓岚顶向石头的边缘，紧挨着他坐下。
“我说老纪你怎么又和皇上怄气，他就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吗？”
“你能不能离我远点，话说的跟没事人一样，这件事也有你一份。”纪晓岚拿着烟杆子冲和珅比划一下，差点戳到他的鼻子。
“诶老纪！那刘康民不识抬举是我的错吗？那万岁爷要怪罪他是我的错吗？你顶撞圣上还'以死相谏'是我的错吗？”
“和珅，事到如今，人都死了你还在我面前装。你敢说参他的本子，里面的诬蔑之言不是你写的？”纪晓岚有点激动。
“是我写的！”和珅猛地站了起来，他顿了顿后缓慢地吐出话，“可万岁爷也信了啊。”
“万岁爷信我，不信你。万岁爷信我，不信你们这些酸腐文人！”他面对着纪晓岚，用手指着他，说着诛心之语。
但这次纪晓岚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计较，他没有跳起来大喊着“邪不胜正”，故意把口水喷得和珅满脸都是，然后拂袖而去。
他还坐在冰冷的石头上，低着头不语。过了很久，和珅听到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气。
和珅这才把浑身的力卸下来，重新坐在纪晓岚边上。他轻扯着纪昀的袖子，也叹了口气，“纪晓岚，你为什么非要活得那么明白呢？你要这么明白，今天是刘康民，明天就可能是你了。”
纪晓岚轻轻笑了，好像和珅讲了个笑话，“和大人，我要是活得不极其明白，皇上就一点明白都没有了。”
和珅歪头一笑，点了点头，“随你。走吧，可以回去了吧。”
“不行，小月的热豆腐脑还没有买呢……糟了，都这个点了哪儿还有卖啊！”
“这算什么事？去我府上，让厨子给你做。”
和珅拍了拍纪晓岚的胳膊，示意他踏上归程。
评论(7)